刺史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多时的青衣侍女便鱼贯而入,各式佳肴流水般呈上来,席间所用之酒为西境最出名的苍梧谣。据说此酒与发源于灵州南端的天沧江有关,在高大万仞的苍梧山半山腰处取用清澈的山泉,再以多种精料酿成,酒性颇为浓烈,十分受西境军民的喜爱。
在这楼中虚耗半日,裴越始终保持高度的精神集中状态,其实此刻肚中已经非常饥饿。
薛涛当先举起酒杯说道:“本官身为灵州刺史,在此地为朝廷戍守边疆二十载,有赖诸位同仁襄助,方能保全一地百姓之安宁。两位钦差远道而来,本该亲自作陪,无奈近日来公务繁忙无暇分身,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勿怪。恰逢今夜乃一年一度的芙蓉宴,便以这杯水酒敬二位钦差、诸位同仁并灵州本地各位贤达。”
他目视裴越,微笑说道:“请。”
裴越拿起酒杯,稍一停顿,然后还以笑容道:“方伯请。”
众人饮罢门杯。
后方肃立的侍女们走上前,动作轻柔地斟酒。
薛涛再度举杯,对裴越和秦旭说道:“本官知道二位钦差此行的任务,这杯酒乃是替灵州百姓谢过陛下的恩典,也要谢过你们的不辞辛劳。”
秦旭见裴越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得堆满笑容道:“职责所在,当不得方伯这声谢。”
“当得起。”薛涛正色说着,然后当先一饮而尽,酒杯倒悬向二人示意。
饮毕。
薛涛第三杯酒却是对灵州的官员和那些才子们,他右手握着酒杯,不急不缓地说道:“想必诸位已经听说过蜂窝煤,这是裴钦差弄出来的好方子,如今也以献给朝廷。从开平三年冬天起,京都百姓便开始用蜂窝煤,物美价廉等优点不必赘述。及至去年秋天开始,永州、云州、秦州、渝州和化州等地的百姓都能买到蜂窝煤,如今总算轮到咱们灵州,这是陛下的恩典,诸位不可或忘。”
别驾刘仁吉颔首道:“方伯所言极是。”
薛涛继续说道:“这蜂窝煤由粗煤制成,故而此事细务分为煤矿的开采与成品的售卖。刘别驾,这几日你要代表咱们灵州拿出一份详细妥善的章程,让两位钦差放心,灵州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许,一定能将此事办得妥当。至于诸位同仁,需将此事当成头等大事,务必不能出半点纰漏,否则本官无法向陛下交差,更愧对殷殷期盼的灵州父老乡亲。”
君不见连历来都不甘心做个应声虫的荥阳知府赵显宏此刻都沉默不语?
当然,他知道裴越不会甘心,毕竟这是他的功绩,而且灵州地域广袤,这件事能产生的利益比永州和云州加起来还要大。他有些好奇在眼下这个局面里,孤立无援的裴越又有什么手段?或者说,他还能像在朝堂上那般凭借口才说服自己之外的其他所有人吗?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裴越压根没有长篇大论,他只是神色肃穆地盯着薛涛,口中吐出两个字。
“不行。”
秦旭忽然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担心起来。
这里毕竟是灵州,他们两个又是孤身赴宴,就连带来的那几十名亲兵此刻都不知身在何处。虽说自己是钦差,可是谁能担保这位刺史会不会发疯?
薛涛脸色变得寡淡,灵州其他官员也都略显沉闷。
仿佛是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般,裴越继续说道:“薛大人,你是要领着灵州这些人造反吗?”
不得不说,裴越如今历练得很好,虽然这句话语调不重,但自有一股凝重如山的气势。
刘仁吉唬了一跳,只觉心中有大鼓轰响,连忙插言道:“裴爵爷,此言何意啊?”
裴越冷笑道:“既然你们不打算造反,那又怎敢擅自插手朝廷的安排?蜂窝煤之事由石炭寺专营,难道陛下的旨意你们没有接到?”
薛涛面色不变,缓缓道:“这里是灵州。”
裴越的目光冷冷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薛涛的脸上,遽然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盆齐晃,沉声怒道:“这里是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