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请入座。”
裴越早已习惯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理所当然地掌握场间主动,并未特意去看薛涛的脸色。他让秦旭坐在薛涛左首,然后自己坐在右首,又请从八楼上来的包括荥阳知府赵显宏在内的十人落座。忙碌完这一切后,他便看见被夹在中间的薛涛表情略显阴沉。
不愧是封疆大吏,换成那等纨绔子弟恐怕早就掀桌子翻脸。
秦旭此刻才注意到席间古怪的气氛,登时心中一惊,以为方才薛涛与裴越发生冲突,便没有继续缠着裴越要词作,心念电转想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倒是同样坐在主桌上的灵州别驾刘仁吉好奇地问道:“哦?莫非方才裴爵爷在楼下写出好词?不若也让我等欣赏一番,爵爷不要太过吝啬嘛。”
换成别的时候,裴越还不想那么高调,毕竟是自己抄来的词作,实在有些愧对易安居士。但是薛涛的态度让他十分不爽,咱好歹是个钦差,又是来灵州帮你们做事,成天摆个臭脸是为何?
此时裴越已经很确定楼下的谢新词就是薛涛的人,于是看着刘仁吉微笑道:“今日这芙蓉宴的规矩,想必别驾是知道的。我只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哪里会什么吟诗作词?偏偏那位谢大家说每人要作词一首,虽然后面也说我可以不做,但这样岂不是太丢人了?那位谢大家不光才情斐然,更是国色天香一般的美人,想必薛刺史也认得?”
他忽然将话题抛给薛涛,面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
薛涛面无表情地说道:“听说过。”
裴越朗声笑道:“这便是英雄所见略同吧?在这等美人面前,我虽然不通文墨,但也想要挣点面子,不然也太丢人了。更何况我还是个钦差,纵然只是副使,那也代表陛下的威仪,如果让陛下知道我在灵州赴宴却要靠别人施舍,那岂不是连陛下的脸面都丢了?秦大人,你说对不对?”
秦旭擦擦额头上的汗,勉强笑道:“裴兄弟言之有理。”
他现在非常后悔,尤其是在看到薛涛对待裴越的态度之后,自己压根就不该掺和进这件事里,让裴越继续留在行衙多好?都怪自己只看到那九大家,又被旁人怂恿几句,便鬼迷心窍一般非要将裴越拉过来。
正因为这些人懂,所以他们更明白这首词的分量。
赵显宏念完之后,犹自沉浸在那种语意超逸的美妙之中,晃动着脑袋,连声称赞。
能够登上顶层的都是灵州高阶文官,最次也是赵显宏这样的知府级别,故而起码的理智还在,纷纷出言夸赞这首词,并没有因为裴越的武勋身份而歪曲事实。
刘仁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被这首词折服,轻叹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三局尤妙,虽然字句素淡,却能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离愁别绪,并且将其描绘得如此生动,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依老朽之拙见,此作堪为今岁芙蓉宴佳句之首。”
赵显宏连忙说道:“的确,恐怕谢大家也写不出这样的词。”
刘仁吉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没有接过这个话头。
身为主人的薛涛面色如常,甚至也赞了两声,让裴越不得不感叹一州刺史的养气功夫实在了得,自己话里话外就是要将他的面子踩下去,居然能忍住不发火。
可见其人所图甚大。
薛涛的内心并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谢新词是他全力培养出来的词中花魁,整个灵州无人会质疑这件事,然而今夜裴越却用一个丫鬟来羞辱他。
他压根不信裴越的鬼话,区区一个丫鬟如果能写出这样的词,恐怕早就名扬天下,更何况真当本官不清楚你的底细?三年之前你只不过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庶子,哪来喜欢读书的丫鬟?
这首词要么是裴越自己写的,要么就是他提前命人备下的,之所以今夜拿出来,不过就是想利用这点小手段扰乱自己的心境罢了。
一念及此,薛涛忽地冷静下来,淡然地说道:“贵客皆至,吩咐下去,开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