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翻身跃下,手按段誉后背打入一股玄冥真气,助他抵御燥热,又扬手一掌,推开冰壁,带二人离开。
……
三日后。
兴庆府外通往边境的官道上。
夏花盈路,马蹄声急。
楚平生骑着一匹全无杂色的白马,着新裁僧衣,念珠也换成了偏鸡油黄的蜜蜡佛珠,一副高僧派头,远远看去很扎眼,只有僧鞋,还是磨毛起刺,即将穿烂的旧货。
这不禁让段誉想起上次回小镜湖,阿紫与阮星竹的对话,心想这便宜师父故意的吧,李秋水叫人做的新行头,他只换了僧衣佛珠,唯独落下僧鞋,果然,空虚和尚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
“还在生为师用你威胁李秋水的气?”
白马的速度慢了下来,楚平生回头扫视,语出淡然。
“……”
段誉没有说话,只是勒了一下缰绳,青骢马的头左右摆动几回,步伐变慢。
“当时我在大理收你为徒时怎么说的?是不是许诺帮你找到神仙姐姐?”
“是。”
“那王语嫣是吗?”
“不是。”
“李秋水呢?”
段誉点点头。
楚平生呵呵一笑:“应该说,上缥缈峰之前的她不是,用了师父的药膏后的她是。当时的许诺,为师有没有做到?”
“做……做到了。”
楚平生又问:“为人师长的责任是什么?”
“传道授业解惑。”
“当年你在无量山琅嬛福地乍见雕像,有否盼它是个活生生的人?试问你当时又是何种心思”
段誉老老实实说道:“那时我说,神仙姐姐,你若能活过来跟我说一句话,我便为你死一千遍,一万遍,也如身登极乐,欢喜无限。”
“现在呢?你还愿意为她死吗?”
“……”
段誉无言以对。
他以为的李秋水,冰清玉洁,不染纤尘,如明月皎洁,似星汉永辉,宛然仙子临凡,不是人间愚痴。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当时拿到记载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的卷轴,看到神仙姐姐的留言,要他杀尽逍遥派弟子,他还能以物是人非,沧海变桑田,逍遥派早就没了,已经不需要杀人的借口来糊弄自己。
现在呢?
原来他的神仙姐姐是一個勾引师侄给丈夫戴绿帽子,又痛下毒手残害,且贪慕荣华富贵,霸道弄权,没有多少道德观念的女人。
曾经的女神,如今沦为在他面前只着亵衣,虽貌美却心恶的老女人。
“试问你爹的那些女人,身边是否也有如你这般,视她们为仙子的男人?”
“……”
段誉想起一人-——钟万仇!
哪怕抓到甘宝宝和他爹上床,都不离不弃的可怜虫。
“所以,我若跟你师娘完婚,吩咐你端夜壶,你还端吗?”
“……”
段誉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以前觉得,只要神仙姐姐开心快乐,他就知足了,端就端嘛,但是现在……他不想了。
“所以你看,哪有什么神女仙子,你所仰慕的人,也有贪嗔恨痴,龌龊下流,男人成熟的第一步,就是从对女人的幻想破灭开始。”楚平生顿了一顿又道:“再回小镜湖,你还会犯相思病么?”
段誉沉吟片刻,轻轻摇头。
“你看,作为和尚,我度化了人间一愚痴,作为师父,我帮助你成长,治好了你的相思病,徒儿,你扪心自问,该不该生为师的气?”
楚平生一磕马腹,白马仰头嘶鸣,四蹄攒动,踏落花而去。
“朝看花开满树红,暮春花落树还空,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
段誉瞟了一眼官道两侧的青青草与漫漫花,奋马去追。
“师父,等等我。”
……
一个多月后。
小镜湖南岸。
白桦树枝叶尚绿,杨柳伴水还柔,而低矮的灌木却已生黄。
临湖的水榭中,一张琴,一盏茶,一炉香,两个人。
楚平生盘坐在黄花梨木案后,佛珠放在地上,瑶琴摆在眼前,五指轻揉慢捻,丝弦铮铮,穿林逐波,与风同远。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叠。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
平湖北岸,木婉清将下裙别到身后,袖子挽到肘上,露着一段嫩藕般的手臂在清凉的水中浆洗衣物。
琴声入耳,手上动作越来越慢,痴痴地看着对岸水榭,不明白那个让人猜不透的家伙怎么又突发奇想弹起琴来,而且一天一个样,不到半个月竟有如此造诣。
吱呀。
临湖的小窗推开,阮星竹身披轻纱,头枕玉手,侧耳向南,听得渐渐入迷,在她面前的木案上,摆放着做鞋用的针线、锥子、布料和剪刀。
“师叔祖,这首曲子……是你做的?”
直至曲终,又过片刻,站在楚平生身后的康广陵才回过神来,看着前面的琴和人,满脸震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