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想了一会儿,“守军多半是在仓亭津,还是在范城?”
“原是在范城的,”臧悦看看自家兄长捂着腮帮,连忙说道,“这几日我观他营中旌旗齐整,想来是我军打草惊蛇,引他们出城的多了。”
“陆校尉莫不是想攻范城?”臧霸捂着腮,含含糊糊地说道,“范城城虽不高,却早被荀谌坚壁清野,如何能攻下?”
“我若能拿下范城,宣高将军再攻仓亭津时,他便首尾不能相顾,”陆白说道,“我如何不能试一试?”
阿姊不会写信反复来催,但若是再攻不下仓亭津,她必亲自来取。
天子在濮阳,危如累卵,这是片刻也等不得,拖不得的。
天子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危如累卵,他在濮阳待得气定神闲。
每天会在行宫里见一见能走动的公卿,再乘车去看一看那些卧病在床,走不动的公卿。
他还数次登过吕布的门,尽管吕布的五千精兵损伤大半,那个寂静的小院子再也没有温侯府的威风,甚至两人之间连最后一点联系也未曾剩下,但天子还是登门拜访了。
据天子身边的某个小黄门说,温侯十分恭谦,也十分平静,看不出什么,倒是严夫人见到天子亲至,忍不住哭了一场呢!
咱们这位天子原本就是个持身清正的人,宫中自皇后以下,妃嫔们几乎都是贵女出身,现遭此罹难,身边竟然连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了,唉唉唉,若是吕氏女仍在,那是何等的尊贵……
……这个就是当皇帝的好处,吕布的女儿尸骨未寒,周围的人遗憾的是她不能陪在天子身边,独得专宠,担心的是天子没有了妃嫔伺候,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小皇帝这一路上都有后妃相伴,现下暂时失了这些后妃,濮阳城中稍微平头正脸吃得起饭的人家就想把自己的闺女送上去,丝毫没考虑过年抛的风险,好在这位天子一个也没收。
但他还在坚持不懈地寻陆悬鱼说话。
……时不时还能帮她一个大忙。
她最近其实挺焦头烂额的,比如说,她需要想方设法劝说百姓们撤出濮阳,只留粮草和必要的民夫。
在小皇帝来之前,这个提议她三番五次地提,臧洪三番五次地否——东郡是大汉的东郡,百姓是大汉的百姓。
然后小皇帝来了。
这位年轻人根本没劝,他只是走下玉座,轻轻地握住了这位死倔死倔的壮士的手,然后用那双清澈又深邃的眼睛望了望他。
“卿之忠义,可垂竹帛,但朕实不忍城中生民因朕之故,陷于险地,朕乃天子,却不能庇佑万民……”
天子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眶似乎红了。
“陛下——”
“此事,非为卿,”天子露出了一个略带悲伤的苦笑,“实为朕啊。”
……接下来臧洪的态度就变得丝一般顺滑了。
臧洪告退时,陆悬鱼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陛下真会劝人。”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陆卿以为,此非肺腑之言?”
“……臣没那么说,”她尴尬地摆摆手,“陛下心怀万民,自然有此悲悯之心。”
他抬起眼帘,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陆卿为天下人所知之役,是在长安城破时。”
“是,”她有点迷惑,“陛下竟然知道这样微不足道的事。”
“卿以一柄惊雷之剑,孤身守城数日,击退无数西凉军。”
她有点尴尬,悄悄用手抠抠席子,“臣没那么厉害,再说这事过去太久了,臣也快不记得了。”
“朕却记得。”
她有些发愣地望着他。
天子坐在上首处不说不动时,像是玉雕出来的一尊像,皎洁无暇,尊贵美丽,但没什么烟火气,也没什么人情味儿。
现下他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翻涌起痛苦的雾气,玉像便活了。
“长安城破时,朕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