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父亲、丈夫、儿子出征去打仗,留妇孺老幼在家中耕作纺织,日子清苦,却很有盼头。
因为待得他们的亲人返回故乡时,必定带回了可观的犒赏与战利品。
也许是布帛,也许是粮米,还有大把的银钱,除此外还会带回一些铜器、衣物、牲畜,大大小小,琳琅满目。
于是那些妇人和孩子就要忙着清洗掉战利品上的血迹,将它们一个个擦拭干净整齐,再分门别类地安置它们。
有些是自家留用的,有些也可以拿去市集上换些别的家用,那张凭几被丈夫搬回来时十分精心,连黑漆都没有磕掉,不如留下来给女儿当嫁妆吧……
那些妇人在讨论这样的事时,必定是欢声笑语,对明天的日子充满了期待的。
但现在她们与翁姑和子女一起,扭曲地堆在房前或是屋后,只有慈悲的烈火遮蔽住了她们的躯壳。
西凉人经过之处,所有的村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熊熊大火,燃烧数日也未烧尽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战马忽然退了一步,引着臧洪低头去看脚下那条血河。
那条蜿蜒在鄄城下,漫延了整个兖州的血河。
第299章
请楚巫来作法需要一些时间,当然大家谁也不会停留在原地干等着。
下邳城内外都可以说是满目疮痍,被兖州人糟蹋个稀巴烂,官吏们需要重新建设城池,百姓要重建家园,刘备需要待在他的军营里,接受整个徐州世家源源不断的投喂。
那些在曹老板三番五次的劫掠下已经变成投降主义的豪强都跑过来了,为新王的诞生献上小米和麦子,并且准备在这场大战之后刷一刷主公的好感度。
这里已经没什么需要她处理的急事,因此在酒宴之后,她很快就离开了下邳,带着一千多的步卒,以及不足千人的骑兵,还有一些民夫,准备从琅琊返回青州,击退袁谭。
自下邳往北,真称得上民生凋敝,满目苍凉。
这一路她是很熟的,以前往来下邳时,她经常会在路上停一停,买些吃喝,歇一歇脚,她知道哪里有集,卖的胡饼十分香酥入味,四娘很爱吃;知道哪里有一片枣林,枣子成熟时可以买一包带给二爷,二爷每次收到枣子都有点迷惑……
但是那些集市不见了,那些村庄里也只剩下了几个看庄子的孤寡老人,以及逃到这里来的青州流民,见到她路过,那些人便颤颤巍巍地走到村口,站在寒风中小心探看。
“过了这里,将军,”老人嚷道,“过了这里,人就多啦。”
“人就多了?”
“有好多北海郡过来的人哪!粮食不够吃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老人大声地抱怨着,也不管那些流民在身后露出什么样尴尬委屈的神情。
“就快了!”她喊道,“待我们回去,他们也就能回去了!”
“那就太好啦!”老人兴奋地用拐杖敲敲地面,然后望了望她的队伍,“将军,怎么比去时少了那么多?”
陆悬鱼坐在马上,想冲老丈笑一笑,可是笑不出来。
“他们都在后面呢,”太史慈策马上前,“他们都跟着呢!”
慢慢北上时,这一路的人也就渐多了起来,纠纷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些自下邳回到家中的百姓发现村子里多了一些陌生人,还住进了他们的土屋,立刻气愤地要将人赶走。
有些村子里归乡的人多,成功将青州人赶走了;有些村落人丁稀少,青州人便死皮赖脸地住下来,或者是央求,或者是耍赖,好歹要过了这个冬天……
“至少,至少等打完仗的吧!”他们这样苦苦哀求,哭哭啼啼地说道,“我们也不愿离开故土啊!”
“你们可以去阳都啊!”有些百姓便不忍心地让他们住下了,还有些却不那么好说服,“不是说陈从事在阳都主事吗?还有诸葛家的郎君……”
“阳都那地方,房顶上都快挤满了人!楼上撒尿,楼下还以为下了雨呢!那怎么住得下!”
……这就有点夸张,她想,太夸张了。
……阳都这地方真就这么夸张。
她自南向北,离阳都还有十几里的地方,田野间,土路旁,已经到处都是帐篷和小窝棚。
男人们成群结队地去林子里骚扰动物,见到什么就打什么,打到什么都能扛回来。
女人们疯狂地剥树皮,挖草根,有手脚灵巧点,扛了纺车出来的,也可以纺一点线,拿去换一点掺了许多糠的粮食回来。
小孩子们倒是多了不少乐趣,他们可以在林边拾柴,毕竟天寒地冻,穷人穿的又少,若是火再生不起来,是要冻出人命的。
一片片的帐篷与窝棚之间,又有许多火坑和柴堆,因此小吏总要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杂役穿梭其中,大声叱骂那些将自家的火堆同别人的帐篷离得太近的人。
“你们这些蠢驴!烧了自家这点破烂也就罢了!若是烧了别人家的帐篷,惹出人命来,你们拿什么赔!”
“……他骂的是不是有点难听。”她有点不满。
“是有点,”徐庶笑道,“但是这样正好。”
“……为什么?”
“将军看到这些小吏在流民中间指手画脚,是什么感觉?”
她眨眨眼,“肯定是不满啊。”
“将军会不满,是因为将军不需要那个小吏,”徐庶说道,“流民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