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似乎陷入了犹豫之中,直到城门彻底关闭时发出的厚重声响惊醒了他。
“冬,冬麦将熟……”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小人想,若是能早日回去,小人,小人家中还有几亩麦子……”
陆悬鱼愣住了。
赵六头上有两个兄长,与他一同入伍,死在了这场战争中。
因此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丁了,他得赶回去收麦子,不然就只能由妻子和两位寡嫂下田收割。
收麦子这活可累着呢,他媳妇刚生过娃子,虽然出了月子,身体到底还是很虚弱的,他家里老母在去岁大旱中也饿出了一场病,时时还要人照顾,两个嫂子忙也忙不过来,可麦子又不能等,熟透了那就要倒在地里……
第二天的朝阳里,许多人站在城墙上,激动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看到无数面旌旗连成一片,在阳光中仿佛镀上一层金边,鲜活明亮,神气非凡。
那不是乌云压城的冀州旗了,那是徐州人、北海人、泰山军,还有并州人的旗帜,在风中抖动开,仿佛沸腾了整片平原!
让人的心也跟着沸腾起来了!
比起东侧这几个军阵,袁谭也不甘示弱,尽管少了那群匈奴人,但冀州人仍然军容严整,刀枪剑戟在晨光中染着鲜血般的光。
有兵士开始擂鼓。
由慢到快,渐渐激昂。
士卒们也握紧了手中的藤牌与环首刀。
但作为三军统帅的陆廉迟迟没有下令,令旗也没有挥动,于是士兵中也没有人向前迈出一步。
反而是袁谭的冀州军听到了鼓声,仿佛得到了号令一般,开始缓缓后撤。
他们在撤退,但速度不快,方阵也不乱,只要北海军向前,意欲追击,这支军队立刻就能进入战斗模式。
因此与其说是在撤退,不如说是摆出了邀请决战的姿态。
“袁大公子还挺倔的。”她侧着头说了一句,“我今天算明白什么叫输人不输阵了。”
“输便是输了,哪来什么‘输人不输阵’,”祢衡冷笑了一声,“谁让他们错信那些浇薄反复,唯利是图的小人?”
……考虑到袁绍军中只有匈奴反水了,这话几乎可以说是当面打脸。
……她就没忍住,看了也跟在一旁的狐鹿姑一眼。
……这位匈奴汉子也听懂了,露出了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
“若是没见过陆将军,”他说道,“我们以为天下间的英豪也就不过如此啊!”
袋鼠立刻冷笑了一声,“他日你若是见了别的将军——”
“难道天下还有比陆将军更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么!”狐鹿姑大喊一声,“我是不信的!不管我这么想!正平兄不也认定了将军吗!”
袋鼠咬牙切齿起来,“你中原话说得倒好,可惜浑然不像知书懂礼明廉——”
“我这么个匈奴人,懂得什么经书!正要正平兄教我!”
“谁是你的‘正平兄’!”
……她假装没听见这段相声。
当袁谭的军队越退越远时,有人自军中而出,飞奔了过来。
“将军!袁谭有信使至!”
“……哈?”
袁谭想要见她一面,当然不是喊她去他的中军里,就几里外的小山坡上。
……见个什么?
见一下哪个坏人给他打回家找爸爸的?准备钉她的小木人吗?还是好奇祸国妖姬那张冰肌玉骨花容月貌的脸?
那他估计得失望透顶了?
“行啊,”她说,“我去去就来。”
“将军身份贵重!如何能只身前往?”
“辞玉若欲前往,”张辽策马跑了过来,神情急切,“我同行护卫便是。”
“……文远好歹也是吕将军麾下的将军,不至于跑来当我的护卫啊!”她赶紧摆手,“没事,我去去就来!”
陆廉的背影清瘦挺拔,骑在马上如一阵风,须臾间便只剩下一个翠绿平原上的远远身影,看不真切,只有留在中军的众人议论纷纷。
……天底下除了这位陆将军,还有没有人敢单身去见敌军主帅一面?
尹礼不自觉把心里话说出来时,臧霸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陆将军胆量颇大?”
“宣高兄难道不以为……”
“我觉得袁谭胆子也很大。”
……说得对,其余的主帅和主帅会面,双方有护卫也就够用了。
跟陆廉会面,那不知道要多少护卫才够用,因为她想杀人,几百护卫也是不够她杀的。
臧霸带着尹礼,溜溜达达,离开了众人。
临溜达之前还不忘记回头看一眼面色怅然的张辽,以及面色同样怅然的臧悦。
“你看出什么了没有?”他小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