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陆续有人往外出,大抵是酒气上头,薛凌靠边走着步履有些漂浮。丫鬟都识得她,赶着来扶了一把,随着慢吞吞往住处去。
行至花厅时,逢着逸白又送了一波客迎面而来。径直而去多有失礼,薛凌搭着眼皮躬了躬身,虽没问是哪家贵客,到底举止还算周到。
却闻人群里一男子试探道:“薛小姐?”
声音有些耳熟,薛凌抬眼瞧去,登时再无半点醉意。上下看了两眼,又躬了躬身喊:“原来是陶掌柜,果然山水有相逢”。却说一身旧蓝袍子站那的,不是陶弘之是谁?逸白的请帖居然发到了陶记去。
逸白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个来回,笑笑道:“竟不知道陶先生与我家小姐有旧,在下不周了。今儿夜色已晚,不知陶先生是......”
陶弘之笑道:“不急,我与你家小姐故交颇深,量来她要请我吃一盏茶再走“。说着看向薛凌道:“薛小姐说,是也不是?”
话都到了这份上,薛凌岂能说不是。逸白忙向旁人告罪几句,领着往门外去,丫鬟也遣散了,独留陶弘之和薛凌在此处。
月上梢头,男女黄昏后,少不得离去之人要窃窃私语两句。人声未散,陶弘之道:“原来薛小姐说的要在京中置业,是置这等雕栏画栋,无怪乎瞧不上陶记陋室一间。”
他抱拳:“当日是在下失礼了。”
薛凌跟着笑:“陶记虽小,却也风雨不漏,你自住的安生些。这雕梁虽好,难为你要站在此处淋雪,还是少来为妥。”
陶弘之上前两步,换了口吻,柔道:“自那日我再未见你,近来一切安好否。你怎会”,他往逸白离去的方向看了眼,关切道:“你怎会和他在一处。”
薛凌不知陶弘之是否清楚逸白的底细,退了一步再次拉开距离,道:“这话怎是你问我,我和他在一处不是理所当然么,倒是你跟他在一处比较奇怪吧。
有什么屁话赶紧说了,我累的紧,陶掌柜喝惯了余甘那等雅物,想必也瞧不上我这的苦水,赶紧哪来哪回。”
好像愈说愈是不耐,薛凌一甩手要走:“爷不伺候了。”
陶弘之忙拉了她袖口,急道:“你可知他是......”。话说一半撇开脸为难道:“你和他在一处,危险的紧,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非我劝不得你,世上已无人能劝得你。我也曾见你聪慧异于常人,现儿观之,不过一般蠢货。指责规劝都了无益处,我省省口舌功夫,也替你省些怒气挣扎。
不过,今晚你我既相逢于此处,就请薛姑娘再为我解惑,何为无间?”
薛凌目光不如先前坚定,半晌答:“时无间,命无间,则苦无间,又称阿鼻”。话落强笑道:“你运气好的很,换了往日,这话我可答不上来。
巧在近日,我看佛书颇多。什么杀生为救生,造孽为赎孽,里头没少提这无间。无间者,地狱也,不吉利。陶记是生意地方,我看你还是少提这等不吉利的地方。”
“薛姑娘,佛说地狱有八,无间最苦。苦的不是刑不断,罚不止,而是念不绝。一念不绝,则念念不绝。
这个念,非你原本之念,而是你的仇敌宿怨之念。那些你憎恨的人,他们的**苦痛都要由你去一一体验。
据说,人若沦落到那个地方,就再也寻不回自我。他们被爱恨支配,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爱恨当中的主角。越恨,越是陷的深,始终无法再入轮回。”
薛凌略有触动,抿了抿嘴,故作打趣道:“我也就随口陶掌柜不如狗知道躲风,大可不必咒我死后下地狱吧。”
“我并非觉得姑娘以后会往阿鼻,我是说,你此刻,已在无间。”
薛凌耐心尚存,不改顽劣语态:“得了得了,在哪不关紧,无间就无间。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陶掌柜患的不轻,我赶明儿找人抓副药给你治治,算是报了您大恩大德。
什么仇敌宿怨,不恨不恨,本少爷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们。”
许是她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越发让陶弘之不喜,一贯笑脸迎人的掌柜突而齿冷:“你原谅他们?怕不是使了一样的畜生手段,做了同等禽兽行径,就觉得那些人情有可原。
你究竟是原谅他们,还是原谅你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