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中。
裴越将戚闵在钦州的见闻一五一十道来,并未像昨日在谷梁跟前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诚恳地陈述一个事实。
如今东府左执政莫蒿礼在家中养病,再考虑到这位四朝元老的年纪,很多朝臣都已经默认洛庭便是东府之首,韩公端也将在一段时间之后接任右执政的位置。这两位文臣在四皇子谋逆案中表现得非常尽职,即便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也始终没有丢掉东府执政的气节。
两人听完裴越的陈述之后,韩公端当先开口道:“裴侯心怀黎民,实乃国朝之幸。钦州、渝州和邓州南部的旱情,东府已经收到各地的奏报,正在调配处置之中。三地的常平仓将在十日之内开放,一方面救济灾民,另一方面可以打压那些趁机囤积粮食的商贾。”
官员四表乃身言书判,韩公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人中龙凤,此刻听他不疾不徐地阐述,气质自然称得上绝佳,然而裴越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韩公端似乎没有看见,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东府决定从这三州就近的利州、思州和蕲州常平仓中调运粮食,防止这三地出现大规模的流民。永州与三地尽皆相连,且是大梁最重要的产粮之地,可以作为居中后备之地。”
裴越皱眉说道:“韩参政,我并非是要越俎代庖干涉东府的决策,只是你说的这几点都是从宏观上出发,压根没有考虑过下面执行的问题。”
韩公端陡然被一个晚辈质疑,面上依旧温和,略显不解地问道:“执行有何问题?”
裴越正色道:“根据我的亲随所言,这次的旱情已经远远超出当地百姓的承受能力,尤其是钦州大部分地区,夏粮几乎颗粒无收。各地常平仓中究竟存粮几何?东府有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有没有立刻派人去核实?”
韩公端平静地应道:“东府已经命户部十三清吏司派出对应州府的主事,七天前离京去往各州,监督当地官府对于常平仓的管理和存粮的发放。为了防止当地官府敷衍了事,本官与洛执政奏请陛下,每位主事身边都有五十名禁军随行护卫。”
裴越楞了一下,定定地看着面色温和的韩公端。
一直沉默的开平帝轻笑出声。
裴越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但是韩公端能够被开平帝看重,显然不只是因为庐陵韩氏的千年底蕴,甚至也无关他的渊博学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性情很有担当。
开平帝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他微微皱眉问道:“裴越,南边的旱情真的严重至此?”
裴越回忆着戚闵的讲述,在众人的注视下,沉着地应道:“陛下,现实恐怕更加严重。这场大旱起于四月底,正是农夫耕作的紧要时节,钦州等地的水利设施不足以应对这种罕见的灾情。换而言之,官府的准备肯定不足,东府的各种措施倒也算得上及时,只是……还是会死人,而且是饿死很多人。”
御书房中陡然沉默下来。
除了裴越之外,他们都是饱学之士,甚至连谷梁都造诣颇深,自然看过很多史书。
他们当然记得在史书上一些角落里有这样一句话。
“是年,大饥,人相食。”
寥寥七个字,不过数十笔画,背后却是无数活生生的人命消失。
开平帝目光深邃地望着裴越,开口说道:“韩卿,朕命你为南境赈灾钦差大臣,负责赈灾诸般事宜。同时赐你天子剑,三品以下官员若违法,只要证据确凿,你可以先斩后奏。”
韩公端大礼参拜,朗声道:“臣领旨,定不负陛下厚望。”
裴越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对谷梁说过,自己有办法解决那些粮商,实在不行就举起屠刀一路杀过去,可那终究是下下策。对于朝廷来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当然不会在国境之内大开杀戒。如今有开平帝的支持,相信东府能够妥善处置。
他不觉得自己心怀天下,可是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数人易子而食。
就在他准备告退之时,开平帝忽然说道:“裴越,南周派遣使团北上,如今已经接近永州,朕命刘贤为迎接正使,礼部侍郎为副使,你也去给刘贤打个下手。”
裴越愣住,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关键是南周使团里难道有什么大人物,竟然需要大皇子亲自出面,自己这个京营主帅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