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衣吏心里系着别的,也不欲纠缠,朝燕西风嘿嘿一笑道:“方才倒是忘了与你说了,你这镖局新开,还没到府衙里备案造册吧?”
“按例,你们这些江湖上的买卖,不备案,便要缴纳刀管钱,一天二钱,你便先交一个月吧。”
他伸出两个手指正反摆了摆,面上露出笑容,仿佛拿捏了燕西风一般。
燕西风神色微滞,强笑道:“官爷,咱们是京城里的镖局,早有备案的,只是新近迁来……”
皂衣吏摆手打断:“京城是京城,秦州是秦州,各有法度,到了这里,你们得守秦州的法度。”
燕西风:“这……”
刚才还气愤不已的范一尺,此时已经堆上笑脸上前:“官爷,看您这身气派,在府衙里必是位说得上话的大人物,您行个方便……”
说着已经将一锭银子不着痕迹地塞进他手里。
“嘿嘿。”
皂衣吏掂了掂份量,满意地拢进袖中,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熟能生巧了。
“算你有眼力,别以为本官有意为难,要不是本官,你便立刻去办,三两个月可未必办得来,到时还要交更银子!”
“不过看你也是个精灵的人物,本官就喜欢你们这样的,要是这坊里都是这样的人,本官也乐得松快,官民相亲嘛不是?”
皂衣吏打着官腔道:“本官就通融通融,操劳一些,替你们把这事儿办了,啊,放心。”
摆摆手,转身就走。
走没两步,又回头道:“对了,一码归一码,刀管钱是刀管钱,免役钱是免役钱,不搭嘎啊,这個可别想免喽!”
“本官向来与人为善,你别怪本官没提醒你,再过七天,便到了征发兵役之期,到那时伱们再不交免役银子,待名字上了兵册,那就给再多银子也没用了。”
皂衣吏嘿嘿一笑,便将手拢进袖子,喜滋滋地走了。
“砰!”
范一尺一掌劈在镖局门前的石墎子上,劈得石墎上粉尘飞扬,甚至劈下了几片一指头大小的碎屑来。
这一掌之威,若拍在人身上,不是立时骨断筋折?
沈仙不由道:“燕兄,你们武功都如此高强,为何……”
不必接下去,几人也知道他的意思。
范一尺嘿然道:“武功高强又怎么样?武功高强也得吃饭呐,就算是天下第一,他能不吃饭吗?”
“我倒是见过不少年轻人,以为学了点武功,就能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横行无忌,嘿嘿,幸运的,活下来也没了心气儿,倒霉的,嘿嘿……”
他接连冷笑几声。
话没说尽,但沈仙也明白了。
燕西风还以为她心疼的是自己的银子,听到这话脸都黑了。
不过沈仙等人都不知道。
那皂衣吏在离开之后,经过一条小巷,刚刚收获不菲,满脸笑容,嘴里还唱着小曲:“那新剥的玉笋~~尝、尝起来~~有一点点的冰~冰冷~”
“哎呀!”
忽然后脑一疼,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
……
碰上了皂衣吏这么桩遭心事,所有人都没什么好心情。
沈仙这模样,也不想给他们再添麻烦。
因此在长风镖局匆匆逛了一圈,便回到了湖畔小院。
他给了些银子,提前让燕南雁帮着准备了笔墨纸砚。
双手驱动轮椅,径直来到案前。
看了一眼,便有些愣神。
只因这案上摆的笔墨纸砚不是他所说的,全都是上好的物事。
尤其是纸,竟是上好的雪笺。
民间纸贵,寻常百姓是根本用不起的。
普通寒门所用纸张,也通常是纸质粗糙、颜色灰黄的麻纸。
这种纸用料虽糙,流于坊市间却也不便宜,寻常百姓也是很少舍得买的。
而眼前的雪笺,洁白如雪,细腻如脂,纸破丝连,是高门之间最常用的纸张,对于高门算不上上等,于民间却是珍贵之物。
他给燕西风的那点银子,怕是买不了几张。
这案上却摆上几有两指厚一叠。
“唉……”
燕西风的心意他哪里不知?是真将他当成了救命恩人,处处都以他为重。
以长风镖局如今的境况,这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叹了一声,于这份情意,只能暂存心间。
铺上纸,研了磨。
便闭目沉思。
宿世的记忆,浩瀚如烟海。
沈仙毫无头绪,不辨方向,欲凭空从中寻出能为他解疑的经文,也不是那么容易。
即便他能记起宿世之中见过的所有文字,却终究不是他自己所历。
不像他自己所读过的书,字字句句都铭记在心,尽己所能,融汇贯通,化为己用。
学以致用之时,信手便可拈来
如今他就像是身怀两座庞大的藏书楼。
一者是玉笔乾坤,一者便是这宿世记忆。
前者欲寻不可寻。
后者欲寻不知何处寻。
终究是毫无根基,欲起高楼枉空谈。
还是得想法子筑起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