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
陈胜在陈刀的护卫下,缓步登上北城的城门楼子。
残阳下的古老城池,不见炊烟袅袅,不见车水马龙。
每一条条横平竖直的宽阔长街两旁,都坐满蓬头垢面、一脸死气的流民。
可偌大的古老城池之内,却听不到什么人声。
连哀嚎声都没有……
他们还未死去。
但他们正在死去。
这就是天灾。
死,死的没个人样。
活,活得生不如死……
陈胜面无表情,清明的眸子之中无喜无悲。
忽而,一支响箭,自长安坊中心升空,炸响。
霎时间,近百道人影自一条条长街的个个角落中奔出。
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挂着一个水缸大的竹篓,面部以红巾遮面。
他们沿着长街奔跑着。
一边奔跑一边从背上的竹篓中抓起一个个巴掌长的竹节筒,扔进周围的那些流民当中。
他们奋力的奔跑着。
脚步是那样的轻快。
沉重的竹篓挂在他们的身上。
却似乎没有任何重量!
街道两侧的那些个流民,起先还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些红巾大汉,不明白自己都已经这样凄惨了,他们为什么要拿竹筒丢自己。
直到一个流民捡起了一个竹筒,发现竹筒的一段开了孔,塞着破布塞子。
他拔下破布塞子,往外一倒。
黄橙橙的粟米就这样流下来……
那一瞬间。
死寂的长街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就像是无数石化的雕像,一下子就重新化为了人。
他们站起来。
手脚并用的爬起来。
手脚并用的匍匐向前。
拼命的抓起离自己的最近的竹筒。
拔下破布塞子,倒出一点点粟米,不顾粟米还是生的就往自己的嘴里送。
是粮食!
真的是粮食!
霎时间。
所有人的奋不顾身的扑向周围散落的那些竹筒。
抢到竹筒,抱在怀里转身就拼了命的朝着周围的巷弄冲去。
陈刀听着他的述说,忽然笑道:“你既这般瞧不上这些流民,那你为何还要救他们?”
陈胜用力的摇头:“我不是在救他们,我是在救我自己!”
陈刀只是笑,没有搭腔。
他好歹也曾在幽州军中为二五百主,统帅一千精锐甲士。
如何能不知道,对于聪明人和上位者而言,不能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得看他们做了些什么这个简单的道理?
二人说话间。
北城三坊内聚集流民的所有街道,皆已发完三轮竹筒。
那两千五百石中属于北城这些流民的那一份,已经发完了。
“走吧!”
陈胜转身向着下城墙的阶梯行去:“再过一会儿,郡兵也该到了。”
陈刀跟上他的步伐:“郡兵不会从这些流民的手中抢夺咱发给他们的粮食吧?”
陈胜摇头:“除非熊完想要激起民变,否则,应不至于此……说到底,这点粮食也只是在你我这样的人眼里,还算金贵。”
“在熊完他们的眼里,这等粗劣之食,只怕喂狗都嫌不够精细!”
他之所以要将发粮食这件事,做得这么复杂,不过是为了避免郡衙顺藤摸瓜,找到了蟠龙寨头上而已。
陈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按着刀跟上他的步伐。
然而,还未等他二人走下城墙,忽然听到下方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嘈杂高呼声。
陈胜与陈刀连忙走到城墙边上向下看去,就见到一条条宽阔的长街上,数以千计的流民跪倒在地,不断的叩首泣声高呼。
“红衣军大恩大德,没齿不敢相忘。”
“拜谢红衣军诸位大人高恩……”
“……做牛做马以报。”
从他们的角度,还能看到那些原本应该撤离的红衣军士卒们,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条条隐秘的巷弄和角落中。
陈胜面无表情的俯览着这一切,眼神之中依然看不出喜怒。
陈刀看了看他,忽然乐呵呵的笑出了声:“看,我就说,你方才说得不对,世间上,还是好人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