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再次响起,打断了交谈的三人。
中年人脸色突变,跺足激愤。
“果然,天下间哪有不贪财的丘八?真当我戚家无人耶?”
老人肃然,喝道:“不可胡来。”
眼见着中年人愤愤不平,老人叹息不已。
“今时不同往日,戚家能保平安,已是邀天之幸。幸得你祖父威名尚存,切莫冲动,害了阖族性命。”
中年人自然明白老人的苦涩,也不敢肆意妄为,再去开了门。
出乎他的意料,门外的却不是军卒,而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文士。
见主人家出来,文士不敢怠慢,致礼问候。
“敢问仙居可是戚少保故里?”
对方谦逊的气质令中年人好感大增,忙道:“正是家祖,不知先生何来?”
中年文士忙整理衣衫,抱拳施礼,自报身份。
“学生归德府袁伯应,家父节寰公曾为登莱巡抚,与贵府老大人有旧,特命学生前来拜会。”
中年人哎哟一声,惊喜莫名。
“快请进,快请进。”
将来人引入府中,中年人朗声通禀。
“父亲,袁老大人公子来拜访您了。”
窝在竹椅中的老人刹那间颓靡尽去,重现红光,不需旁人搀扶,竟利落站起。
远远地看到来人,不知为何,恍惚间竟梦回当年。
“像,实在是太像了,竟和老大人如出一辙。”
不待来人有所表示,他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
“贤侄快好好说说,老大人贵体康泰否?”
中年文士热泪盈眶,唏嘘道:“家父已不良于行,然言及当初登莱故事,依旧历历在目。今见叔父虎威不减当年,回去告知家父,必令他老人家宽慰。”
老人哈哈大笑,即便是家人也许久没有见过他如此畅快了。
“当初令尊主政登莱,诸君同志齐心,砥力互助,辽事一时安稳。满以为戡乱平虏近在眼前,却不想国事惆唐至斯。”
这远从归德府而来的中年文士,名叫袁枢。他的父亲,就是曾经的辽东铁三角之一,大名鼎鼎的袁可立。
登莱历任巡抚,最得人心而功绩最显者,非袁可立莫属。
孙承宗、袁可立、李邦华在时,辽东局势最为平稳。
因此登莱这边对袁可立推崇备至,即使时隔多年,仍旧对他钦佩不已。
正是有这个基础,袁枢才会千里迢迢赶来。
“实不相瞒,小侄此番远来,乃是家父受沈氏所托,专为营救沈臣山的。叔父可知他的消息?”
听闻袁枢的来意,老人无奈摇头。
“自从登州城破后,老夫便闭门不出。幸得祖上荣光,叛逆也不曾登门骚扰。然城中情形,亦一无所知。他乃忠良之后,就怕不辱先人之志,已经……”
戚祚国更显谦卑。
“中丞容禀。卑职虽为指挥佥事,然登州卫早已名存实亡。诸般兵权尽在巡抚衙门,卑职无一兵可用啊。”
左梦庚在旁边看着,心里既好奇又失望。
原以为见不到戚继光,见到戚继光的儿子也能了却一番夙愿。可真的见到了,才发现戚继光的长子戚祚国不过一垂垂老朽。
而且作为名满天下的戚继光后代,竟然如此卑躬屈膝,完全打翻了他的印象。
他又哪里知道,明朝文贵武贱,莫说戚祚国了,就算是戚继光活着时,面对文官也照样抬不起头来。
当初戚继光给张居正的书信里,可是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的。
戚继光的功绩和威名,多在后世为人称颂。
可在当下,尤其是在大明的文官眼中,并不觉得戚继光多么了不起。
更何况戚祚国之前仅仅是登州卫指挥佥事,和李邦华这种天津巡抚差距甚大。
要不是身为戚继光的儿子,戚祚国连凑到近前的资格都没有。
左梦庚一边新奇地看着明代的文武相处之道,一边打量起袁枢来。
这位和他爹袁可立一样,也是历史名人。而且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各种名画上用印,以至于后世鉴定古画,只需看有没有他的印鉴就行。
只要有,那就一定是真的。
和乾隆的字一样,十分泛滥,令人又爱又恨。
袁枢最为人称道的,就是没有弱了他爹的名声。明亡后,矢志抗清,最终绝食忧愤而亡,气节名扬千古。
故人寒暄后,李邦华把戚祚国和袁枢引到左梦庚面前。
“此乃我军主帅,东昌协参将左梦庚左中恒。如今登州大小事务,由他做主。你二人有何请求,寻他便是了。”
戚祚国和袁枢齐齐一惊,拱手致敬。
“怪不得登州旦夕而下,原是左将军亲至。以左将军之能,平定叛逆指日可待啊。”
戚祚国就住在山东,平素和张可大等人多有来往,对左梦庚的名声那是如雷贯耳。
袁枢也不停打量,心里一个劲地犯嘀咕。
清水关一战传遍天下时,袁可立也在家中高兴万分,对左梦庚的赞誉连绵不休,以至于他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今日当面,见左梦庚除了高大魁梧外,竟未及冠,实在是奇人异相。
尤其是他注意到,李邦华竟站在左梦庚身侧靠后的位置,隐隐以左梦庚为主,更是十分诡异。
李邦华一个江西人,辞官之后没有归乡已经颇为蹊跷了,更以堂堂尚书之尊让位于区区一个参将,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