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至少经我手送走的就有十万人了,这还只是通州,天港、莱州那里,恐怕也是只多不少。”
洗过澡出来,卫太太便忙着打发卫妮儿吃晚饭,出门饺子回家面,一碗上等白面粉擀的面条那是必不可少的,再炸个鸡蛋肉丁酱,拿新下来的黄瓜切丝儿,小三儿哪怕吃过晚饭了也馋得直流口水,偏卫太太还不许他多吃,“仔细积食了!”
卫妮儿便盘腿坐在炕上,母亲一错眼,便赶忙夹一根手指粗细愣不勒登的面条塞进弟弟嘴巴里,小三儿一手捂着嘴,悄声咀嚼着,满脸都写着羡慕,“姐,你要天天回家该有多好哇,咱们天天都有白白的面条吃了。”
卫妮儿和卫夫子的闲聊也因此中断了,她失笑说,“馋细面了?姐姐和妈说,让妈多给你做。家里又不是从前了,咱们小三儿也别总吃杂面窝窝头呀,是不是?”
“你就混说吧,杂面窝窝头怎么了,没饿着他!”
如今,卫家也点得起煤油灯了,屋内不再只有蜡烛朦胧的光影,好歹有了一团火光,卫太太站在地下忙活着,没好气地接口,“也是个不当家的——怎么,你们在通州还顿顿细面不成?这朝廷就这么有钱?可要知道,如今市面上虽然杂粮价格没涨,但那细面粉的价格可是上天了一般,就这点,还是去年攒下来的,也就剩个两斤了,从明儿起都给我吃米饭去!”
“还有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卫妮儿也是一怔,不过仔细想想却也是道理:买活军能运漕粮,京城不至于没饭吃,这不假,但他们的粮食还是以大米为主,这是南方主粮,北方大旱带来的小麦减产是注定的事实,也难怪虽然总粮价没涨,面粉却涨价了。这些敏锐的粮商,虽然保证了粮食供应,但却到底也给他们找到了赚钱的点啊。
北方人爱吃面,面粉涨价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但卫妮儿是从通州回来的,也知道这时候不拘种类,能吃饱就算是福分了,她回答着母亲的问题,“我们哪轮得上吃面啊,去了通州,供的就都是南洋的长粒米,那米不怎么出米油,吃在嘴里也一点不粘,就一点好——管够。那些灾民流民么,便只好吃玉米碴子、土豆团子,杂粮窝头了,说实话,不过是比猪吃得略好些罢了。”
小三儿不懂事,还在细嚼慢咽嘴里的炸酱面呢,卫太太咂了咂嘴,表示对流民的同情,卫夫子却是叹了口气。
“已经很不错了!”他发自肺腑地说,“碴子粥,杂粮窝头、土豆团子——至少都还是干的,往年赈灾,能保证立筷子不倒的稠粥都没有,就是些米汤,饿不死便算不错的了。那年我才八岁,也是关陕大地震,流民蹿到张家口,恰好我在口子里走亲戚,那些流民,一个个饿得浑身浮肿,却是连口粥都没有,人死了,便……”
他看了小儿子一眼,不往下说了,卫太太和卫妮儿也是默然不语,都知道他的意思——也就是这么十年来,饿死人好像成了值得一提的事情,从前就算是风调雨顺,难道就没人饿死了?倘若没有买活军,今年这场大灾,饿死个几十万人那也是随随便便的事情,朝廷……朝廷能有什么用?朝廷也是有心无力,这么多地方减产绝收,上哪弄这么多粮食去养活这些人?!
“我们也是这么说。”
卫妮儿抿了抿唇,接过了话头,“能吃着干粮,吃个半饱,再跟着学点拼音算数什么的,又有船特特的接到风调雨顺的地儿去,到了就有田,按着要求去种,第一年就能丰产,大米饭能放量吃饱,还有糖也是极便宜的……这是受灾逃亡么?这是出来享福,往福地里过去了!”
其实,安置灾民两个多月,见到、听说了太多惨事,她的心情是有些低沉的,直到此刻,听了父亲的言语,心结方才打开不少,这才有些夸大地说道起啦,又笑道,“其实我们在外头也都是这样说的,总不能大家一块儿哭吧,凡事还得往好了瞧呗!”
“说到这,还有件事,您说可笑不可笑,就说这扫盲班吧,也是好笑,在京畿一带开了那么久,死命的折腾费力,教出来的学生还是笨得慌!还真别说,扫盲班效果最好的就是通州这两个月,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才就差这么一口气,就差逼自己这么一把就能识字了——这两个月间,涌现出不少人才呢,您就听我给您慢慢说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