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大人和沈编辑读过宣言之后,都有不同的看法,沈编辑以公事公办的务实态度指出,这不是一篇合格的檄文,格局太小,并无大义,无法收到削弱敌军士气的效果。谢双瑶很不解,“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泉州的地方官压根没办法救灾,难道他们不会因此自惭形秽,进而不敢面对焦急的百姓们吗?”
沈编辑就久久地凝视着谢双瑶,把嘴抿了起来,而徐大人则指出,对泉州的征服,以及对鸡笼岛的吞并,是买活军势力范围一次大的扩张,等于是上了一个台阶,哪怕是泥腿子义军,当他们牢牢握在手中的地盘有半个省之大的时候,也都端出了自己的政治口号,这篇檄文或许可以加上一些初步的政治理念宣讲,这样是有助于凝聚人心的,也会有认可理念的俊杰主动前来投奔。
听起来是很好,谢双瑶便问徐大人,政治课本编写出来没有,徐大人就马上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了,于是这件事也暂时搁浅了——要把他们想要的那一套端到此刻来,本土化工作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完成的,现在华夏历都还没有编完呢,徐、李两先生带着一帮学生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忙这个。
成功击溃催稿党,谢双瑶逃过了写作任务,但陆大红的疑问,也让她意识到,随着地盘逐渐扩大,麾下来自五湖四海的干将越来越多,很自然地便会出现认同问题,买活军的确需要一个总纲要,来囊括天下人才,让他们自觉在买活军的框架中能找到一席之地。
当然,在谢双瑶看来,这其实是个不言自明的问题,但这是个国家、民族的概念本身尚未明确的年代,的确如陆大红所说,大多数人只知有敏朝,而不知有华夏,有中国,当然,对少部分——大概占了总人口10的读书人来说,或许他们已经初具了国家、文明的意识,否则历朝历代不会这样重视修史,修筑史书,实际上便包含了对上一个朝代的承认与继承,仿佛因此实现了国祚的传递。但,这种意识仍然是相当朦胧的,而且仅仅局限于最上层的知识分子之中,一些普普通通的读书人,譬如说谢双瑶前阵子刚接见褒奖过,还有点印象的于大郎,他会对这个问题有明确的解答吗?
不会的,于大郎的认知水平估计也就和郑地虎差不多,他们都无法容忍外夷——在郑地虎这里是西洋人,在于大郎这里是建贼——对华夏的统治,有趣的是,郑地虎从没想过建贼会取得天下,而于大郎对西洋人的认识也非常的有限,但他们的看法是类似的,敏朝大概是已经不行了,新的王朝,如果由一个‘自己人’建立,虽然不满意,但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外人’就不行。
这是有初步朦胧国家、民族意识的看法,但也有很多人是不这样看的,譬如郑天龙,他对于‘内外’之分似乎便并不敏感,从陆大红的信来看,海盗中具备强烈内外意识的人不多,他们认为买活军也是‘外’,但也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和买活军合作。郑地虎这种人似乎是海盗中的少数——这也不奇怪,这些海盗中,有一些甚至会勾结倭寇,或者假借倭寇之名来掳掠沿海,能指望这样的人有什么‘内外’的意识?
一直以来,也并没有文章给予这种行为一个明确的定性和区分——对封建王朝来说,你造反是叛朝,勾结倭寇掳掠地方也是叛朝,这是一个性质的行为,都是十恶不赦。所以这些海贼也就更加的心安理得了,包括如今各方的义军势力,兵痞军阀,他们心中全都缺乏了对于‘内外’的认识,引建贼入山海关也好,和建贼暗通款曲大做走私生意也罢,都是一种心理现象的反映:一旦背叛了朝廷,就等于是背叛了所有,当一个人背叛了所有的时候,他便完全不觉得背叛了‘华夷’、‘内外’,还有什么需要挣扎的了。
既然如此,在这种事上要说多么的责怪晋商、海贼又或者是未来的军阀……这都是没有道理的,一个概念,只有在被发明了之后,才能去谈论违反它带来的后果、招来的指责,谢双瑶觉得现在已经到了发明这个概念的时间。
她要给这个游戏里的所有玩家,都再加一条规则。
“小吴,信使还没走吧?”
“没有,有什么要马上回信的吗?”
“有,下一期的头版文章要换,让他等一会,我马上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