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宗主把玩着青年干枯的长发, 眼中含着一星兴味盎然的笑意。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人,明明积年累月的折辱令他的身躯干瘪得仅像一具披着薄薄一层血肉的骸骨了, 他的头发却还是蓬松的一大把,轻飘如烟, 恰似一阵盘旋倾泻的风雾。仿佛他的躯壳受了非人的禁锢与限制, 所有妄想和挣扎的**就皆往上扎根在了他的发间,郁勃旺盛, 不肯停歇生长的势头。
青年纯黑的眼瞳中藏着一点针尖大小的湛青色, 他跪坐在宗主脚下, 茫然地看着前方, 口唇张张合合,最终也只是嘶哑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犹如在砂纸上艰涩擦过的砺石:“……风……”
宗主哈哈一笑:“封?正好,你是本座收下的第七个小侍,以后就叫封七, 如何?”
虽问“如何”, 但他的语气却并不是在与封北猎打商量, 话音刚落, 青年身前就传来了一阵皮肉炙烤的“滋滋”声。
此门中的内侍为了与寻常弟子区分开来, 所穿的衣袍都是未曾着色的素白, 伶仃孤单地挂在身上, 前襟大敞, 内里不着寸缕, 周身也无甚装饰, 仿佛随时可以做了一层冰冷的裹尸布,掀覆在死人逐渐冰冷的脸庞上,随它们的主人一同葬身黄泉。
封北猎身上也穿的是这种袍子,此时,他袒露的胸前极缓慢地凭空烫出了一个“封”字,好像半空中有人拿着一支淬得红亮的铁笔,以他苍白嶙峋的胸膛作纸,一笔一划地在其上耐心书写。一般人受了这等阴虐的酷刑,早就要哭嚎着满地打滚了,可封北猎的神情却一直未变,任由空气中泛起腾腾灼烧的糊气,任由血肉翻卷的边缘焦黑,他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皲皱一下,神情也是一如既往得空茫迷蒙,仿佛被时间遗忘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望着他的脸,苏雪禅站在殿内的阴暗处,忽然想起千年后的钟山,千年后的逐鹿。封北猎穿着一身缥缈翻卷的青衣,玉冠束发,飘带与袖袍相互缠连,在风中如流水波荡,身边站着紫袍星点的羽兰桑,仅凭两人之力,就搅动了一整个洪荒的腥风血雨,让妖族在神人国的统治下停滞不前,被生生压抑百代的时光……
是梦耶,非梦耶?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看到他这副模样。
苏雪禅张了张口,忽然道:“封……”
然而,刚叫出一个字,封北猎就抬起惘然的眸光,朝他站立的方向瞟去!
苏雪禅悚然一惊,那个名字也断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哽得他舌根发凉,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封北猎已经发现他了,但他只是漫无目的地撩起眼皮,轻轻一扫,复又缓缓垂下了头颅。
岁月模糊,在他寻觅如何走出这记忆的池沼的方法时,封北猎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他没有受过正统的教育,也没有在成年后接触过一个正常人,他看见的、听到的、经历的,只有血腥与死亡,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暴戾的折辱与不堪的迫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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