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竹影摇曳,一丛人影杂沓纷转,之后竟是缓缓走出胡世杰来。
胡世杰急忙上前给婉兮请安,“贵妃主子,是奴才。”
婉兮却眯了眼,“胡世杰,我没想到,竟有一天你这样的明白人,也会到我眼前儿来说这样儿的糊涂话!”
婉兮在九洲清晏,冲御前伺候的太监发火,这还是婉兮进宫这二十多年来的头一回。
她知道自己这是御前失仪,是若被其他嫔妃见着,就会抓在手里的把柄,可是她当真顾不上了。
那个背影——那个背影,实在是太熟悉!
熟悉到,便是已经分开数年,便是从青葱迈入了中年,她却还是只需影绰绰的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怎么可能是胡世杰?虽说这些年与胡世杰也是过从颇密,可是婉兮自问,还不至于就这么远远地影绰绰看个背影,就能确定是胡世杰。故此在婉兮的心中,便是胡世杰都无法与那个人相提并论啊!
胡世杰黯然垂眸,在婉兮面前跪倒,“奴才是真糊涂,故此说的才全都是糊涂话……”
胡世杰是个活得何等明白的人精儿,他却竟然在她面前这般没头没脑地说这番话,这便反倒更叫婉兮心惊!
胡世杰不是糊涂人,自不该说糊涂话,可是他既然自己竟这么说了,那便只是说——便连胡世杰都知道了,皇上有事故意瞒着她!
婉兮便恼了,“还不肯告诉我,你们究竟知道了什么?!”
婉兮怒吼出来,便浑身都在轻颤。
肩头,一双温暖的大手覆盖而来。耳畔,传来那一向都令她安心的嗓音。
“……爷知道瞒不住你。爷只是,侥幸着,想多瞒一刻是一刻。”
婉兮转头,便已潸然泪下。
尽管她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可是单凭皇上和御前这些人异常的举动里,她就知道出事了。
皇帝上前将婉兮拥在怀里,扶稳了婉兮,这才抬眸朝向那海棠窗那边,叹息一声,唤道,“出来吧。”
庭院里忽地起了风,风从地面盘绕而起,旋过人的脚踝,一路袭上竹叶柳梢去。
眼前本都是绿影摇曳,是春的气息,是万物的生机,可是婉兮心下却不知怎地,落叶满地。
那一片绿影里,一个太监穿蓝色袍褂的身影,蹒跚而来。
那张脸沉在光影里,也沉在婉兮的记忆里。
曾经青葱、淘气的哈哈珠子,嘻嘻哈哈十几岁的小孩儿,如今竟带了一脸的沧桑,一点点走近。
离着还远,那人就跪倒叩头请安。
一声“主子”……婉兮已然是双泪长流。
她撒开皇帝,自己跑上前去,一把托住了那人的手肘。
却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良久她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
“毛团儿,怎么是你?你怎么竟然回来了?玉叶呢,她也跟着你一起回来了么?她在哪儿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见我?啊?!”
那仅凭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被婉兮一瞥之间就笃定认出来的人;那个此时如从梦里走出来的一般的人,就是毛团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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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团儿在满眼春意生机里,抬起头来,却是满面的枯槁。
虽说他的眼底也有重逢的喜悦,可是,那喜色却无法冲淡他面上的枯槁去。
可是他偏要在婉兮面前竭尽全力地露出笑脸,“回主子,玉叶她,玉叶她一切都好啊。她还在皇陵村呢,她在那儿有官房、有地,吃穿不愁,还请主子放心。”
“她不能随着奴才一起回来,是因为宫规严禁出宫的官女子再回宫来请安。可是奴才不一样儿,奴才便是曾经出宫了几年,可奴才依旧还是太监,况且奴才出宫去只是转在皇陵伺候,并未卸了差事去,与玉叶的情形并不一样——故此只有奴才回来了,玉叶便没法儿回来。”
毛团儿的笑,叫人的心都揪成一团去。
“玉叶她,临走还嘱咐奴才,叫奴才替她给主子磕三个响头。”
毛团儿说着就磕,不要命不怕疼一般地,将脑门子狠狠磕在地上。
只一下儿,就见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