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宇宙是充满好奇的。
女巫的魔药被打翻后,宇宙一下子变得泾渭分明,它们有了各种称谓,破灭者和诸神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应该说,这是一个很伟大的举动,就如同水下开始萌芽的生命,带来火焰的一道雷击。
即便是我,也直到很久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有意义的转折点。
可意义是什么?
在我游荡的年代里,‘意义’还不是有‘意义’的,文明才刚刚起步,它们甚至没有一点自我的意识,即便是我,也很难回忆起生命和文明起初做了什么。
我想,它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即便是文明发展到很高的程度,它们大多也逃不出毁灭的命运。
‘意义’?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意义’是不存在的,生命就是一个循环而已。
它们太渺小。
我展开身形,全须全尾的姿态,什么都不做,就能将他们几辈人的基业悉数摧毁。
它们太短暂。
我曾站在海边,海边泛着舢板,渔夫号称要打猎一头白鲸。
那时思考着接下来去哪里,那时有一个凡物被我的容貌所吸引,他衣着华丽,在我耳边诵读着十四行诗并唱着情歌。
当我打定主意,回头准备搭话时,世界已经陷入了一片冰封。
他的文明似乎是覆灭在了一场核战争中。
对我来说,这只是短暂的出神而已。
它们太短视。
曾有一位勇士自信满满地声称,他建立了永世的王朝,最坏的敌人已经被打倒。
我便注视着他死后,王国崩塌,子孙争权夺利,军阀混战,苍生涂炭,揭竿而起。
然后伴随着新政权上台,一名西装革履的绅士声称,他们建立了最自由和开明的国度,旧秩序荡然无存了。
我便看着他们从高洁的贤者,一个个堕落成敛财无度的财阀,勤恳的人民变得懒惰,知识分子成为了溜须拍马的弄臣。
于是一切从头开始。
一次又一次,一个又一个。
每当我觉得历史已经注定的时候,总会有不知死活的家伙站出来。
“开什么玩笑!历史从未改变?”
他们喊着:
“如果历史一直是原地踏步,那太阳就不会落下,黑暗就不会到来!”
不论种族,不论文明。
我告诉过各种人:历史只不过是一个循环,不论你们怎么做,都只是像车轮一样滚动循环。
“循环?滚动就是在向前!”
对于我的远见,他们总是嗤之以鼻。
“如果历史从不变化,如果一切斗争都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天不该是黑的,那么无数悲剧就不会上演。”
书一腔热血,投身戎马,然后成为这宏大叙事中的一道无足轻重的墨痕。
从那时候起,我突然意识到,‘意义’是‘无意义’的。
他们一生太短,无法写出史诗。
——所以他们著书立传,将薪火传递。
他们一生太弱,无法改变进程。
——所以他们言传身教,把技术更迭。
他们一生太仓促,来不及做完世界上每一件事情。
——所以他们发挥自己的天赋,把这一点专精到极致,在社会分工下,每个人做好自己的角色。
在无意义的虚无循环中,却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为了一个比虚无更加缥缈的理想,或者一个目标,一出革命,一场战争,倾尽一切。
他们傻吗?不见得,许多人有着极高的学术成就。
他们弱小吗?不见得,其中许多人在战场上挥斥方遒。
那他们短视吗?不见得,他们很多人谋划已久,
我询问了他们:
‘你是否知道,自己只是这时代洪流中微弱的一颗尘埃?你们不会被历史所铭记,就算是历史,也会在宇宙中渐渐失真。’
封建时代,起义的奴隶迷茫地说道:
“我不知道,但我想活,作为一个自由人而活着。”
古典时代,披挂铠甲的骑士摇摇头,说道:
“也许是这样,但为了荣誉和信仰,我必须前进。”
工业时代,扛着钢枪的市民呵呵一笑:
“除了这枷锁,我们本就一无所有了,何必在乎忘记呢?”
宇宙时代,套上厚重宇航服的军人信心满满,坚定地说道:
“不需要历史认识我,不必岁月铭记我,山会记得我,海会记得我,从我之后,人人都是我。”
时间滚滚向前,循环从未打破。
我不知道,到底停滞不前的是渺小的凡物,还是永恒不朽的我。
凡物的生命太短,最大的遗憾是无法书写宏大的理想。
我的生命太长,却从未拥有过他们的理想。
几经岁月无数,碾转文明各种。
我见过伟大的帝国崩解落幕,我听过贫穷部落发出自由悲壮的呐喊,
无论是什么种族,无论是什么时代,无论是什么文明。
从神灵到凡物,从奴隶到航天员,从凡人到登神者。
从乌托邦的不切实际幻想,到对宏大叙事的践行。
每个时代都会有一群这样的存在,他们相信着明天,相信着不同的事物,相信太阳会驱散黑暗。
漫漫长夜总是会被光明驱散,然后阴影便如影随形。
他们却乐此不疲。
对于短命的凡物来说,他们一生太短,看不到历史的必然性,只是为了见到希望,而去跟黑夜搏斗。
某些程度上,他们是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