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略回过神,远远望见湖心亭那边亮起了琉璃灯,知道她们要寻过来了,忙躬身扶住竹篱,踩到池边青石上。
竹篱已是旧的,连年阴湿,埋入土中的部分有些朽烂,邵敏只轻轻的一拉,便听到地下折断的声音。她脚下青石裸而滑,已然踩漏,心道不好。
然后便觉手腕一暖一疼,已经被人拉了上去。
她没有防备,落地时没站稳,一头扑进那个人的怀里。
宽厚温暖的胸膛,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对方显然是个男人。邵敏脸上一红,忙把人推开。
她低着头,只看到那人避让了一步,稳稳的站在她的面前。紫袍、云裾、福履,虽溅了泥水,却毫不着意。
只听那人道:“哪里来的渔婆?”声音温润带笑。
邵敏反问道:“宫闱内廷,外臣不得入内。公子可是走错了路?”
——凤仪殿已经整个被封住,若非刻意,绝对进不来,邵敏并不觉得他是迷路。听声音他显然不是太监内宦,看衣着也不会是宫廷侍卫。而能着紫袍入宫的朝臣也寥寥。邵敏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只不知他鬼鬼祟祟进宫来是想干什么。
那人似乎打量了她一番,道:“我是寿王。”
邵敏知他必是王侯,听了封号还是不由心里咯噔一声,又退了两步。她不欲被看出身份,便屈膝福了一福,道:“见过王爷。”
那人安抚她一般,笑道:“陛下传唤入宫,路过凤仪殿,思及先贵妃养育之情,过来祭扫一下。并无恶意,还请不要告发我……但不知姑娘是哪宫哪院,为何要翻墙而来?”
邵敏略一犹豫,道:“承光宫洒扫下人而已。听到荒院箫音,前来探个究竟。”
那人闻言,笑着掀她的斗笠,道:“既是要探个究竟,却连……”斗笠掀了一半,话也只说到一半,却忽然不动不语了。
莫说邵敏是皇后,便只是个普通宫人,与藩王私会也多有不妥。这人不但不知回避,反而举止轻薄,邵敏已经有些羞恼。忙伸手去压斗笠。
他这才如梦方醒一般,忙收回手,笑道:“姑娘天庭饱满,修眉明眸,是聪明富贵的长相,可以嫁与王孙家。”
邵敏垂着头不说话,他便又笑道:“本王来的随意,只香囊里余了些香,并未准备供品。若摆不成香案,拜祭时难免礼数不周,不知姑娘可否帮忙准备一二。”
邵敏不想这样跟他干站着,但碍于不能透露身份,这只好依命从事。
便欠了欠身,道:“好。”
她从来认为死者为大,然而对着朱贵儿,却实在生不出哀痛或是恭敬来。何况她是偷着进凤仪殿的,也不能回头找人帮忙。
因此只是在院子里采了几只莲蓬,摘了几个毛桃、柿子,又折了几枝蔷薇花,用荷叶盛了,摆放在地龛前面。她癸水未去,随身带着袖炉取暖。正好将袖炉擘开来,把火炭换成熏香,权做香炉。
寿王一直立在松树下看她忙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敏打定了主意绝不跟他扯上关系,因此来来去去几趟,却不曾看他一眼。
然而她把荷叶笼成深杯时,忽听到背后轻轻一声:“敏敏。”手上一抖,下意识就回过头去。然后便看到寿王手抚着竹箫,目光远远的望到湖的那一侧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有看她。
天色暗沉,他的黑眼睛里却有一片温柔的水光。他立在松下,衣袍略有些湿,却不妨碍挺拔俊朗的身姿。他带着赤金簪冠,发黑如墨。大约因为淋了雨,皮肤白得全无血色,嘴唇却透着淡粉。越发像是画卷里走出的人物。
邵敏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丢下手中荷叶,上前问:“殿下可还要奠酒?”
寿王停了一会儿,笑道:“不必。这样便很好了。只是先贵妃最爱富贵与排场,若在天有灵,只怕要不喜了。然而别无长物,也只能将就了。”
他上去拜了三拜,不知默念了些什么。而后回过头,对邵敏笑道:“我少时最爱这样的家家酒,太傅曾笑我陈俎豆为嬉戏,是在效仿孔圣。看上去你却比我更熟练些。”
邵敏道:“王爷谬赞。”
他又笑叹:“少时我玩祭祖,也有人为我如此这般整备‘祭品’,我曾想娶她做王妃,如今却是不成了。我看你很好,我回头向皇上讨了你可好?”
邵敏只能再退两步,道:“王爷说笑了。”
而后寿王果真笑出声来,道:“你怎的如此沉闷,连个笑话也不能讲?我看对面有人点着灯过来,像是在找什么人,莫不是找你来了?”
邵敏忙回头一看,果然,透过竹篱,那边的灯光渐渐行近。忙又欠了欠身,道:“还请王爷回避。”
说罢压了压斗笠,返身往篱笆那边跑去。
寿王在背后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邵敏急着脱身,随口道:“高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