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堂里的这点官司,仁心医馆里的众人并不知晓。
春水生的名气越发大了,无论是士人雅客,或是平人百姓,只要用过此药茶的,都昧不出良心说出不好二字。
来买药茶的人众多,做药茶的却只有陆瞳一个,未免辛苦。有时候仁心医馆还未开张,清晨就有买药茶的人在门口守着。
这一日清晨,又有一小厮打扮的后生到了西街,嘴里咕咕叨叨着:“老爷要买春风生?不对,是春花生?到底是春什么生来着?”
那劳什子鼻窒药茶近来盛行得很,士人中很是推崇。自家老爷惯受鼻渊之苦,听闻有此药茶,特意吩咐他来买。奈何小厮记性不好,记得头记得尾,偏不记得中间的字。
待到了西街,商铺热闹,客送人迎,小厮险些看花了眼,待再一抬头,就见离前不远处有一间大医馆,极为气派宽敞,上头写着三个字“杏林堂”。
小厮有心想问一问,遂上前问那药柜前的中年男子:“劳驾,这西街是不是有一处卖鼻窒药茶的医馆?”
中年男子转过脸来,笑问:“客人说的可是春阳生?”
“春阳生?”小厮茫然,是叫这个名儿吗?好像差不离,就问:“是治鼻窒的吗?”
“正是!”男子热络地将一罐药茶放到他手中,和气开口,“可缓鼻窒鼻渊,颇有良效。三两银子一罐,小兄弟要不带一罐回去试试?”
三两银子一罐,小厮奇道:“不是四两银子一罐吗?你们这何时调价了?”
男子笑而不语。
“罢了。”小厮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递出去,“先买五罐好了。”他心中暗喜,医馆调价是好事,回头多了的银子他自留了去,天知地知他知医馆知,总归老爷知不着。
小厮买了银子,喜滋滋地去了。白守义瞧着他的背影,把玩着腰间丝绦,笑吟吟自语:“日在上,水在下,我在你上,自是压你一头。春阳生……”
他叹道:“真是个好名字。”
……
这头杏林堂渐渐忙了起来,西街巷仁心医馆门前,却没有往日热闹了。
除了胡员外偶尔还来买点药茶照顾生意外,鲜少有新客临门。眼见门前桌子上春水生的罐子渐渐又堆成了一座小塔,杜长卿有些坐不住。
他半个身子趴在桌上,看着正往罐子里捡拾药茶的陆瞳,问道:“陆大夫,你说你这药茶是不是做的时候出了点差错。先前咱们卖的那批,确实着有成效,后头新做的几批,或许效用不如先前。否则怎么喝着喝着,还将客人给喝没了呢?”他试探地开口,“我绝对没有怀疑你学艺不精的意思啊,只是,是否有一种可能,您制药的工艺,还不够纯熟呢?”
他这怀疑的语气令银筝即刻发火,立刻反唇相讥:“东家这话说得奇怪,我家姑娘炮制的药茶若真效用不佳,那胡员外何以还要继续买?纵是为了照拂医馆生意,来得也太勤了些。”
陆瞳望着他:“杜掌柜,我说过,旁人未必会制得出我这药茶。”
杜长卿一愣。
当初在来仪客栈茶摊前,杜长卿的确预见过今日之景。当时他问陆瞳,万一别的医馆学会了药茶制作,仁心医馆有何胜算。
而那时的陆瞳回答,“且不论我的药茶别人能否学会,杜公子怎么不想想,我能做出鼻窒药茶,难道不会做出别的药茶”,言语间胸有成竹,不见忐忑。
如今事已至此,陆瞳面上仍不见半分忧色。
他想了又想,过了一会儿,才迟疑开口:“陆大夫,莫非你这药茶内藏玄机,难以复制?”
陆瞳拿起面前一罐药茶,指尖拂过罐子上杨花图画,轻声开口:“想要配制相同药茶,需辨出药茶所用方子,我在药茶里添加了一味材料,旁人难以分辨。我想,杏林堂的大夫,应当也分辨不出来。”
杜长卿心中一动,喜道:“果真?”
陆瞳放下茶罐,重新看向杜长卿:“杜掌柜,我若是你,与其在这里恼怒,不如做点别的事。”
“别的事?”杜长卿茫然,“做什么?”
陆瞳笑笑:“当初桃花会后,承蒙胡员外引荐,春水生供不应求。那时市井之中传言,春水生颇有奇效,煎服鼻窒即缓。世上罕有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对一味新药而言,如此夸大效用,是祸非福。幸而春水生效用不假,方才撑起了名声。”
杜长卿点头,骂道:“不错,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四处捧杀!”
陆瞳看着他。
对上她的目光,杜长卿怔了一下,随即神色渐渐起了变化:“你是说……”
陆瞳淡道:“杏林堂想复制春水生,可辨不出方子,效用便会大打折扣。短时间内尚能支撑,时间一长,买回药茶的人发现名不副实,信誉必然崩塌。杜掌柜,”她看向杜长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杏林堂开了头,何不再为他们添一把火呢?”
“我若是你,现在就会立刻让人去市井中散布传言,杏林堂的春阳生,功效甚奇,药到病除,远胜仁心医馆的春水生多矣。”
她不紧不慢地说完,四周一片寂静。
阿城和银筝目瞪口呆。
杜长卿望着陆瞳那双明亮乌黑的眼睛,不知为何,蓦地打了个冷颤。
片刻后,他吞了口唾沫,小声道:“好、好的……就照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