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既然展现出了宽恕寇准丁谓李迪的胸襟,那么毫无疑问,近来这些为官家声援的群臣,也不会计较。
所以纵观太后的反击,说白了,还是打一棒再给颗甜枣。
挨棒的是陈执中和王拱辰。
一个是真宗朝宰执之子,入仕二十多年,又曾进言助官家正位东宫,根基深厚;
一个是新科状元,宰执女婿,前途无量;
这两位帝党的倒下,不是无足轻重,绝对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却又不至于直接把两府宰执扳倒,动荡朝局。
大赦更是体现宽宏大量,但实质上也不会为自己造就什么敌人,便似李迪这般当年的能臣,在外蹉跎十年,回朝后也不剩下什么余威,没有真正的威胁了。
太后掌控朝堂的手段,细细思之,着实让人感到心悸。
当然,更令人惊惧的,还是这或许只是一个开始,远远不是结束。
以致于当众人来到外朝文德殿,走过繁琐的礼仪,询问过无关紧要的话题,当与官家并坐的珠帘后,那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明明并不高亢,却传出好远,让殿内皆有所闻:
“去年河西未定,谒庙献俘,大典延后,今河西安宁,北辽息兵,天下晏然,老身欲着衮服,行此大典,以示庄重,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偌大的殿宇,顿时鸦雀无声。
群臣好似连呼吸都已停止,一片死寂。
本就支持太后的自不必说,不会出言反对,却也不敢在这个关头直接赞同,只在心里默默欢呼。
而原本喧嚣一时的帝党,此时居然如同一盘散沙,人人噤声,就实在令人侧目。
最关键的还是沉默的大多数朝臣。
或许是去年年初时,太后已经提出过这个念想,只是后来作罢,所以大家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
或许是之前的风波酝酿,这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势,到了现在仅仅是太后继续以衮服祭祖,那似乎……还是能够接受的?
虽然如此一来,官家的威严势必受损,可终究比起太后奢求更多,引发更大的震荡要好……
“朕……想……反对……”
赵祯僵坐在椅子上,嘴唇颤抖了一下,心里的话无法说出口,眼神透出无助,落在最前排的宰执身上。
首相王曾,次相吕夷简,枢密使陈尧咨,参知政事薛奎,参知政事晏殊,枢密副使韩亿,枢密副使范雍……
两府宰执即便不是旗帜鲜明的帝党,也都是支持他的,但此时此刻,这群人的神态各异。
别说向来沉稳,不会随意开口的王曾、吕夷简、范雍,就算是刚正如陈尧咨、薛奎,机敏如晏殊,激进如韩亿,也都没有出面制止。
赵祯知道,不是这些老臣畏惧太后,是无法制止。
太后理亏,他们可以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不惧权势,哪怕贬黜外放也在所不惜;
但现在帝党纷纷扰扰,闹得一派污浊,双方同时理亏,仗义执言站不住脚了,只比权势,谁又能阻挡得了有着真宗遗诏“军国大事权取皇太后处置”,又临朝称制十数载,威望深重的刘太后?
唯有默然。
没有收到回应的赵祯,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后方的官员队列望去。
偌大的殿宇,其实看不了几排,只能瞧清楚前方的重臣要臣。
但实际上,赵祯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毕竟连宰执们都无能为力……
就在最绝望的一刻,他却看到那道最出众的绯袍身影抬起头来,迎着自己的视线,轻轻地点了点头。
官家放心,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