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的缺陷所在。”
来人道:“你出身高门,身份尊贵,亲人爱你护你,外人敬你畏你,想要什么,根本不必开口自有人奉到面前。”
“你的路太顺,看不到世间崎岖,见不到人性鬼蜮。”
来人背负双手,来到门前,抬眼远眺,似在看那长天茫茫,又似在远望离去的顾安。
“正因他出身卑贱,方才见惯世事艰难,人情冷暖,”
“天下万民如蚁,以你身份,怎知这蚁民只是要在这世间活下来,便要耗费所有的心力?”
“这天下,这红尘,这世情,这人心,本就是一页页万古流传的经籍,”
“你见不到的,你于书中苦苦求索的,却是他们每日所经历的,”
“你如何又能轻视彼辈?”
“那顾六虽一言一行,诚惶诚恐,但其眼中根本无‘尊卑’二字,可见其洞明世事、人情练达,远在你之上。”
王孙静静听着,目中时现迷茫,时现愧惭。
朝来人大礼拜道:“学生惭愧。”
“无需惭愧。”
来人大袖一摆:“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他乃百短只一长,伱却百长只一短,”
“若是什么都懂了,还要读书作甚?还要我作甚?”
听得他傲然之语,王丞不由温和一笑。
又道:“如此说来,老师当真是看中了顾六?”
来人却是摇头道:“原本是听说此人近十年来,常跪山门求学,虽是痴顽,却是有恒心者,适才与老冯弈棋,听他提及此人来见你,便来一观,”
“却不想,是个心思繁复,善弄机巧之人,深于城府虽非坏事,却非我所欲也。”
王丞听闻此言,竟不由有些失望。
倒不是对顾六失望,而是为他失望。
他本是心性温纯。
以为顾六入了老师之眼时,他虽惊讶,却是颇为顾六高兴。
但此时听来,怕是不成了,又不由为顾六错失机缘而感到失望。
暗叹一声,将念头放过一旁。
再问道:“老师,顾六既未入您青眼,您还要从贱寒门、贱户中择选弟子?”
“恕学生直言,老师若当真要如此,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外人置喙与否,老师自不必在意。”
“只是如今老师走出草庐,有收授弟子之念,此事早已风传西州,不止是朔邑,怕是西州众高第名门子弟,都闻风而动,”
“莫说是贱户,便是寒门子弟,这些人哪怕只是随口一句话,便是能将彼辈压成齑粉,令其万劫不复的压力。”
来人笑道:“浩然之本,体天心,算人心。”
“其根便在于顺应二字。”
“顺天,应人。”
“我虽有意,却也要看天意。”
以王家在朔邑的势力,若是动怒,动静绝对小不了。
另外,也想蹲一蹲那位五公子。
这位王家五公子,就纯粹是个浪子。
他蹲过好几次,每次都蹲個空。
听过些市井传闻,这五公子是个色中恶鬼。
每日里眠花宿柳,从不着家。
顾安也不能到那烟花柳巷去,一家家钻进去找。
偏偏性灵之兽实在太过罕见,能掉落筑基桩功的,更是只在这五公子身上见过。
一张古楼子还没吃完,顾风已经将卫八知道的消息挖得差不多了。
有点奇怪。
这王家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就像是不知道死人了一样。
可这是不可能的,当天衙门差役是直接将尸体给抬入了王家。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王家根本不在意死了一个丫鬟,压根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二是王家有什么事情,暂时顾不上这事。
前者不太可能。
就算不在意一个丫鬟,作为当地豪强,也不可能不在意面子。
找不找得到凶手姑且不论,可找不找是一个态度。
没有这个态度,以后不是谁都可以踩王家一脚?
那就只能是后者。
什么事情,能让王家一个豪强之家,连查个丫鬟的死都顾不上?
顾安想起白得志和翠翠手下那帮闲子都说过,王家最近在大肆寻找雪麑,要炼制什么玉法裘衣。
派了许多人进入大雪山,因此还折了不少人手。
这才有了要采买奴婢,连带着自己也差点要卖身进王家做马奴。
顾安却有些疑惑。
只是为了雪麑,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思虑了片刻,顾安便暂时按下念头。
不管怎么说,这对自己是件好事。
哪怕自己自认为做事周密,也架不住王家势大,若动起真格来,未必不能揪出自己来。
既然连一个丫鬟的死都腾不出手来处理,证明耽搁他们的事不小。
自己在一段时间内应该是安稳的了。
“卫大哥,走了。”
想通之后,顾安心中压力松了不少。
接连几口吃完古楼子,将最后口羊羹喝完,起身在身上擦了擦手。
“哎,下回再来!”
摆了摆手,径直来到了王家门庭前。
“顾老六?”
“你怎么又来了?”
“走走走,早跟你说过,别再来了,让人看见,小心受皮肉之苦!”
还没走近,就见看门的刘三叫了起来,双手挥赶,像赶苍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