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着一只被她一口咬掉兔头,露出里面粉红色糖渍山楂馅儿的小兔子,愣愣地看着爹爹。
忽然之间,她有点猜到了爹爹的想法。
他在暗示她低头。
山高路远,旅途艰难,这不是一个十三岁孩子应承受的,这就是不折不扣的惩罚。她为什么要受罚呢?
因为她不乖顺,不听话,不知道帝姬们出嫁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讨爹爹的欢心。
他原本是可以不理睬她的,将她扔在皇宫哪一个逼仄的小院里,让她自生自灭去,可她偏又有他看重的祥瑞,她的出生与早慧,以及道士们言之凿凿的话语,将她变成了他的“仙果”,这就令信道信得感天动地的爹爹很发愁了。
他信道修道的一面让他必须谨慎处置她,他当皇帝的一面又需要她温顺臣服,再加上他还有“亲爹”这个权柄在手,糅杂一下就造就了此刻这温馨又怪异的场景。
她是他的女儿,也是他证仙道,登仙途的信物,可她仍然必须要低下她的头!恭谦地臣服在她的君王脚下!
所以他在这座富丽精工,美轮美奂的延福宫里见她,又给她这许多精致美味的点心,其实不过要她哭着认一句错罢了。
该说不说,想让孩子认错,还要花这许多心思,也能夸一句父慈子孝了。
“儿愿往仙山,为爹爹祈福,”她放下点心,认认真真地说道,“为大宋祈福。”
爹爹看起来就非常感动,“呦呦秉性纯孝,爹爹看在眼里,岂能不记挂于心中呢?”
“儿去后,只挂念爹爹身体安康,”她的眼圈就红了,“爹爹一定要保重身体,努力加餐饭,儿去了兴元府,必会时时写信回来——”
爹爹一点也不知道乖女偷偷进行了一些复制粘贴作业,还在声情并茂,“只是却苦了呦呦,唉,若非朝中有所异议……”
“儿不怕苦,”她哽咽道,“儿自幼修仙,岂恋红尘富贵地?”
爹爹的声情并茂就被噎了一下,看她的目光就带上了一种“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真倔还是假倔”的意味。
但考虑到这确实是自己亲闺女,况且之前那些幺蛾子也不一定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他终于还是不作掩饰地问了一句真话:
“呦呦,你此去兴元府,几载不归,当真不叫苦?”
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儿不曾说错话,做错事,儿也不曾叫过一声苦。”
话被聊死了,至少官家的表情是这么告诉她的。
周围的宫女内侍又像幽灵一样飘回了他们各自的阴影里,殿外的鸟儿也没了声息。
赵鹿鸣乖觉地放下手里的点心,起身行礼。
“你离京前,”他又开口了,声音冷冷的,“还有何心愿?”
她想了一会儿。
“儿想亲眼看看京城。”
她的脚步不大,声音也很轻,本来就只是一个十二三的小女孩儿,一头小鹿罢了。
可她的背影笔直,步伐又快,走起路来就带了一阵风,那又不像一头小鹿,而像一头年轻的,生出了角的鹿。
这个不曾穿过一件华服,戴过一支金簪的帝姬正走在她的道上,身后一室的富丽繁华,她连个余光也不分一丝一毫。
官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对着那精雕细琢出的鸟儿发了一会儿呆。
“太子怎么说?”
梁师成悄悄走出来,小心翼翼,“太子是极长情的人,这几日为宇文时中的事,憔悴了许多呢。”
“既如此,该给他留些颜面,”官家说,“给宇文时中一个左中大夫。”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梁师成的小心翼翼也绷不住了,宇文时中当赞读时也只是个六品官啊!中大夫却是个五品!这说是贬官,还越贬越大了!
当然左中大夫只是个前菜,官家想想又加了一句:
“令其为利州路安抚使,知兴元府事。”